时间稍稍往前。
仓库已沦为半个废墟,断裂的钢筋从混凝土中刺出,烧焦的木料散发着缕缕青烟。
仗着不计成本的火力压制,格拉汉姆成功逆转了战局。
他静立在残垣断壁之间,眼中血光炽烈如焰,散发出的滔天恨意几乎要化作实质。
弥漫的硝烟中,黑红相间的“兰斯洛特”单膝跪地,装甲上的光芒明灭不定,宛若一位身负重伤却强撑着不肯倒下的骑士。
眼前一幕,似是胜负已分。
驾驶舱内,黎恩缓缓睁开双眼,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,全身上下传来阵阵酸痛与疲惫。
“真是倒楣原本已经稳操胜券,只要抓住一次他的破绽就能取胜。”他轻呼一口气,自嘲道:“但谁能想到,隔壁居然藏着一整个军火库啊?”
正如泰德所言,在长达三分钟的狂轰滥炸中,黎恩无法长久维持甲胄内的防御术式。
但在术式消散后,他却凭借着“圣焰铁骑”人格外衣赋予的技巧,完成了一连串令人叹为观止的规避动作,在密集的弹雨中硬生生杀出一条生路。
虽未受到致命伤,但也到达了体能极限,无力驱动“兰斯洛特”。
操纵机动甲胄,对驾驶员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——黎恩掌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,但这具身体与历经严格锻炼的圣焰铁骑相比,依然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。
倒不如说,仅凭这样的身体能支撑到现在,已经算是非常优秀了。
“算算时间,教会增援也快要到了。”
黎恩轻叹一声,不得不接受这个遗撼的事实,“性命无忧固然是件好事,只可惜没能亲手了结这场恩怨。”
话音刚落,一阵低语突然在耳边响起。
那语言古老而晦涩,他连半个词也听不懂,却能清淅感知到其中蕴含的情感——杀戮、撕碎、毁灭那是足以焚尽一切的滔天怒意。
暴怒就象席卷而来的海啸,试图冲垮他理智的堤坝。
即便是一向处事冷静的黎恩,此时也难以抑制地产生出想要破坏一切的冲动。
“原来如此,这就是梅菲斯特提到的‘甲胄暴走’?教会的试作机还真是不简单。”
黎恩紧紧咬牙,试图抵抗这股外来情绪的侵蚀。
然而抵抗却如投入烈火的新柴,反倒引来了更加狂暴的怒潮,不断冲刷着他仅存的清明。
与此同时,一股蛮横的力量随之注入他疲惫的身体,源源不断地补充着干涸的气力。
一边是逐渐迷失的理智,另一边是迅速充盈的力量黎恩正逐渐被转化为渴望杀戮的狂兽。
就在他即将被无尽怒火支配的时候,奇迹发生了。
脑海深处,披着“圣焰铁骑”的意识体突然迈开步子,毫无畏惧迎向翻腾的怒涛,与之分庭抗礼。
暴怒的力量为之一滞,被阻挡在最后的防线外。
黎恩心中一动。
看来,人格外衣不仅是另一种可能性的具现化,更是构筑在意识深处的一道心灵壁垒,帮助他在愤怒的洪流中保持自我。
他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,摒息凝神,将四散奔流的意识收束在一起,就象握住一匹脱缰野马的缰绳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濒临失控的身体终于被纳入掌控。
此刻,黎恩不仅享受着暴走带来的力量增幅,更是保持了意识清醒,不受半点副作用。
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,手指轻抚过操纵杆,感受着与甲胄之间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结。
铿,铿,铿!
在一阵沉重而充满力量的金属轰鸣中,“兰斯洛特”身上次第亮起一道道炽烈红光,整具甲胄以势不可挡的姿态,自废墟中重新屹立。
那之后,就如安洁莉卡所看到的那样——
“兰斯洛特”化作摧毁一切的飓风,悍然撕开烟幕,上演起一场令人心悸的单方面碾压。
先前还能与他周旋的格拉汉姆,此刻却脆弱得如同一只待宰羔羊,他甚至来不及操纵枪械反击,就被钢铁巨掌死死钳住脑袋,一次又一次砸向地面。
碎石四溅、尘土飞扬,每一次撞击都让周围的地面为之震颤。
骨裂声与面甲破碎声不绝于耳,格拉汉姆眼中闪铄着的血光在连续重击中几乎要熄灭。
在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,他的四肢逐渐瘫软,气息萎靡到了极点。
黎恩知道,是时候为这场战斗画下句点了。
他操纵“兰斯洛特”停止动作,开启驾驶舱,踉跟跄跄地脱离甲胄。
当双脚重新踏上地面时,那股支撑着他的神秘力量顿时消散,每一步都象是踩在棉花上,虚浮而不着力。
尽管如此,黎恩依然一步步向前走去。
梅菲斯特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,或许对她而言,好戏既已落幕,就没有留在此地的必要。
格拉汉姆仰卧在破碎的瓦砾间,沐浴在月光下。
幽蓝色的覆面头盔自正中裂开一道缝隙,而后崩解。
碎片如凋零的花瓣散落一地,露出了那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。
当黎恩走到他身旁、驻足俯视时,那双猩红如野兽的眼眸剧烈颤动,竟奇迹般恢复了清明。
“看来,我确实是疯了竟会被幻想侵蚀,成为自己纹章的奴仆。”
格拉汉姆气若游丝,艰难地动了动嘴唇:“黎恩,对于你兄长的事,我感到很抱歉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你,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”
“或许吧。”黎恩说道。
格兰汉姆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,涣散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柄染血的银色左轮。
“动手吧朋友,不,我没资格这样称呼你捡起那把枪吧,从今往后它就属于你了。”
“好。”
黎恩缓步上前,拾起那柄银色左轮手枪,枪身雕花泛着冷冽的光泽,握把上还残留着原主人的温度。
他并非不同情格拉汉姆与他老师的遭遇,但格拉汉姆犯下的罪行也是不容置疑的。
不需要虚伪的慈悲。
与其让格拉汉姆落入教会手中,承受某些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,还不如由自己亲自动手,给予他最后的安息。
黎恩拇指轻推,击锤应声落下。
枪口稳稳抵在额头上,扣动扳机——
咔哒。
弹巢徒劳地空转一圈,在寂静的空间中回荡。
自然不会有子弹。
那些威力惊人的魔弹只不过是执念具现的幻象,早已随着主人的败北而烟消云散。
即便如此,在扳机叩响的刹那,格拉汉姆的脑袋却还是猛地一震,仿佛真有一颗无形的子弹出蹚,贯穿了眉心。
“如果能死在那个冬天,该有多好”
格拉汉姆的脖颈无力地歪向一侧,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如燃尽的烛火,悄然熄灭。
下一刻,蛛网状的纹路自他皮肤下浮现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全身。
伴随着一声玻璃破碎的轻响,他的身躯化作万千蓝色光点,簌簌飘散在朦胧的月色中。
仿佛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。
黎恩沉默地站起身,指腹轻轻拭去枪身上的血渍,似乎有深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。
就在这时,屋顶上方传来一声感慨,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。
“受到幻想侵蚀的纹章师,本该在疯狂中一步步迈向死亡才对真没想到,他临死前竟能挣脱了那扭曲的执念。”
黎恩将左轮收入怀中,循声望去,一道纯白色的身影翩然落下。
月光姣洁如水,在那具流线型的甲胄上静静流淌,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。